特写 | 传道人代理保健品遭质疑：如何面对生存困境？

周五晚上，郭牧师的客厅里相当热闹。老式沙发、一张长条茶几，五把颜色款式各异的小凳子。空气中还飘着烤鱼的香气，五六个朋友刚结束晚餐，正帮忙收拾碗筷。

“吃点水果。”郭牧师在刚端走鱼盘的桌子中间又放下水果盘，在盛装小零食的篮子中挑出几样，依次塞进围坐的朋友手中，篮子里还散落着三四小袋装保健品。这是他一年前生病出院后的试用产品，也成为他的代理产品，更变成了教会个别人非议的话题。

“主啊，我不能再这么挺下去了，挺到什么时候还能挺得了啊。”郭牧师收起笑容，沉默片刻后，回忆起自己最近的祷告。

这段祷告的背后是他过去一年多的挣扎：因特殊情况，他来到女儿读书的城市，担起照顾女儿的责任；加上与妻子异地生活的不便，房租和各种生活开销的压力，以及未能找到一份时间自由又能兼顾家庭与事奉的经济来源，生活偶尔只能靠父母接济维持。

选择：从抗拒到尝试的转变

郭牧师曾是教会中对直销最抵触的人之一。“不允许任何人在教会里谈论直销，因为我看到太多直销是负能量的。不过我对很多的产品并不反对，只是反对他们的模式和个人的做法。”他说。然而，2023年一场疾病成为转折。作为传道人，经济方面的挑战就从没有断过，只是这场疾病让他开始重新思考现实：年近半百的岁数、职场技能的欠缺、给孩子做饭时间方面的限制，以及曾经“摆摊卖袜子被城管追着管”的无奈。

“一整年的时间没有遇上合适的事可做。我自然不能和弟兄姐妹去讲我里面的无奈，讲了的话，别人就会想着是不是要奉献你一些。我性格就是这样，去年有一位姐妹奉献我三回，我都拒绝了，因为我觉得人家比我更有需要，我不能接受她的奉献。我从服事主那天就有这样的心志。除非你比我有钱，你帮助我，我愿意接受。有人说你接受别人的奉献，对方会得祝福，那我也是不忍心。”

所以，郭牧师想自己寻寻出路，但是列出的谋生选项一个个被划上大叉，他陷入迷茫。

出院后，为了保持身体状态，他选择服用一款保健品。一段时间后，他发现产品不错，而且他萌生了一个想法，就是代理、分享这款产品。经过数月考察，他发现这件事还是很实际的，“这不是直销，”他解释说，“只是类似直销的模式——无需囤货、无资金投入。自己用着好，就分享给别人就可以了，也不赚任何差价。”

“此外，很重要的是这份工作时间是自由的，不影响我照顾女儿。”

分歧：教会姐妹的离开

冲突始于个人社交平台的动态消息。一位姐妹——曾三次向郭牧师奉献但遭拒绝的姐妹，在看到郭牧师连续发布保健品信息后，去年11月底的主日她缺席了聚会。郭牧师特意关怀她，发信息问她，但这位姐妹也没有任何回复。

“他们曾被骗去做过传销。”郭牧师转述那位姐妹丈夫的电话内容时说，“现在看到我在做产品代理、参加学习，她觉得这不好，就不来了吧。”另一位由那位姐妹带来的信徒也委婉告知不再过来参加聚会了。

郭牧师没有试图挽回。“我尊重每个人的选择，”他说。但他在下一次聚会时主动向会众说明了情况：“如果有人没来，与其让别人猜测，不如我自己讲清楚。”

“我愿意尊重每个人的选择和决定。如果有人离开，我祝福他，只要他在这里得到过真理的喂养，生命得以成长，那他去哪里我都祝福和感谢上帝。上帝量给我的，也不会跟着我走，也是跟着上帝走，但若不是，那留也留不下。”郭牧师说。

争议：信仰与现实的平衡

这场风波折射出教会传道人的普遍困境：如何在事奉与生计之间找到平衡？

郭牧师的观点是：“第一不违法，第二是正常职业，第三是不在教会里赚钱，只限在朋友间私下分享。”

他说如果代理收入可以让他“自给自足”，就能减轻教会奉献的负担。但他也承认，这种选择可能带来张力：“我吃肉会绊倒别人我就宁可不吃，可我要生活。我不能坐着等待，需要考虑生存压力，养活自己和女儿。如果教会给我，那做工的得工价，感谢上帝。但目前，没有教会供应。”

有许多传道人的确陷入两难——全职事奉无法养家，兼职工作时又可能被质疑其动机。事实上，不少城市教会传道人的确会有副业，但他们多数选择低调。

余波：留下或是离开

郭老师教会姐妹的离开并非个案。曾因类似原因离开教会的另一姐妹坦言：“不是不信任牧师，而是看到保健品就想起被骗的经历。”

但教会里也有支持者。何弟兄表示：“保罗当年也织帐篷谋生，关键看是否诚实劳动。”

半年后，郭牧师再次因病入医。出院后，他重新调整了自己的生活重点。他说，当前来看的话，身体最为重要，需要保持运动和注重饮食，否则其他都无法开展。由于缺乏推广渠道，这款保健品目前仅用于郭牧师个人的日常保健，未进行商业推广。

他的社交媒体内容从保健品换成了健康饮食、运动、健身、跑步。“感谢上帝，最近一次的体检报告显示，我的身体异常指标全部恢复，就是靠着运动和饮食的调理，而不是药物。”

尽管经济压力仍在，他依然热情地生活和热心地服事。“靠着信心生活，”他说。在他小小的出租屋，朋友们仍然分享食物、祷告，以及探讨那些关于信仰与现实的话题。